文 | 常翔宇
3月1日，湖南省长沙市天心区人民法院宣判了国内“剧本杀”维权第一案，侵权者被判赔偿1.2万元。风靡一时的“剧本杀”，再次受到舆论关注。
密闭空间、角色扮演、实景沉浸……近年来，“剧本杀”正在年轻群体中引发热潮。《2021实体剧本杀消费洞察报告》显示，在“剧本杀”消费用户中，超七成为30岁以下的年轻人，学生群体占比约三成。
随着该行业的“走红”，未成年人保护缺失、室内设施安全隐患、剧本内容侵权违禁等诸多问题也相伴而来，成为玩家在体验“剧本杀”过程中的潜在风险。
“剧本杀”行业究竟该如何被纳入法治监管轨道，成了下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剧本杀”的兴起
“昆仑山下千年难遇的至宝现世，名唤回梦游仙，相传得此物者可掌控时空之力，纵横古往今来，但无人知晓回梦游仙的真面目究竟为何物，也不知说出这典故的人到底是谁。若干年后，昆仑山下碧溪村，青年颤抖着伸出手，摘下那干枯的萱草花，而那花的真身，便是传说中的至宝回梦游仙……”在北京某“剧本杀”馆，伴随着“剧本杀”主持人（DM）的引导，玩家各自翻开面前的剧本，开始了一场“剧本杀”游戏。
从登上热门综艺到成为线下社交活动，近年来，“剧本杀”已逐渐成为社交新宠。该游戏大多以推理为目的，以剧本为载体，主要由5—7名玩家组成一局，并根据剧本线索，在4—7小时内进行推理、还原故事、完成任务，其类型和玩法非常多。在一场长达几个小时的“剧本杀”中，玩家可以暂时“脱离”现实世界，成为古代的王侯将相、乱世枭雄抑或拥有特殊能力的“超人”，置身于一桩桩凶杀案或事件迷局中，并从剧本中寻得线索，沿着侦查推理的任务线，体验经历各种人生。
“剧本杀”店铺通常按类型和主题进行装修。按类型分为实景“剧本杀”和桌面“剧本杀”，实景类“剧本杀”主题房间面积通常在100—300平方米，而桌面类“剧本杀”主题房间面积通常为15—30平方米。不只是装修，要想打造一个具备沉浸感体验的“剧本杀”店，还需要根据主题，准备相应的服装、道具，帮助玩家更快“入戏”。
据了解，“剧本杀”游戏起源于国外真人扮演游戏的新文创产品，通过文字剧本、主持人引导、场景搭建等，给受众身临其境的体验。
2016年3月，国内某视频播放平台推出国内首档以“剧本杀”为核心展现形式的综艺节目——《明星大侦探》。该综艺上线仅一个月便冲上播放量榜首，并成为当年的网络综艺收视冠军。自此，“剧本杀”开始进入主流大众视野，也从最开始的桌游附带剧本玩法，逐渐迭代为专业的剧本游戏体验馆。游戏脉络也从单一的盘查凶手、找寻凶手演变为多元化的剧情游戏，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人。在此后的几年间，“剧本杀”行业逐渐兴起。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线上“剧本杀”行业迎来井喷式增长。2020年下半年，由于消费者对社交游戏需求大增，线下“剧本杀”吸引了更多年轻消费者加入。
“剧本杀”作为一种新兴的娱乐方式，因其良好的社交体验与新颖的游戏环节，受到大量年轻人的喜爱，成为当下最受欢迎的线下实景娱乐方式之一。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与中国文化娱乐行业协会联合在北京、上海、广东广州等10个城市对近9000名青少年调查发现，79.3%的青少年知道“密室”“剧本杀”，71.2%接触过，65.2%表示“喜欢”。
“根据行业内的数据统计，2021年全国的剧本推理店已突破4.5万家，行业总产值已突破150亿元。”据中国文化管理协会剧本推理工作委员会会长高姗姗介绍，随着影响力的扩大，剧本推理的主要受众从95后、00后扩大到全年龄段。
2021年年底，第三方数据分析机构艾媒咨询发布“剧本杀”行业相关分析报告称，在大众娱乐需求增加、综艺“背书”等因素的影响下，“剧本杀”在进入国内市场后快速发展。预计到2022年，中国“剧本杀”行业市场规模将增至238.9亿元。
目前，“剧本杀”有线上App和线下实体店两种玩法。作为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逆势崛起的新兴产业，“剧本杀”不仅迎来了自身市场扩张，也带动了一部分其他行业的细分品类发展。围绕“剧本杀”游戏，已经衍生出创作、包装、宣传发行、开店指导、专业装修、人员培训、服装道具等一系列专门业务。
“野蛮生长”的隐患
随着“剧本杀”行业的迅速发展，衍生出的相关问题逐渐为社会所关注。在天心法院宣判的国内“剧本杀”维权第一案中，就暴露了“剧本杀”隐患的冰山一角。
据了解，2021年6月起，湖南长沙某动漫科技有限公司发现旗下热门“剧本杀”作品被大量盗版，盗版的最低价格仅为正版的五分之一左右。该公司遂以著作权侵权为由，将某百货店起诉至法院，要求其停止侵权并赔偿损失6万元。
结合本案侵权行为的方式、后果、维权支出的合理费用等问题，法院酌情判令被告赔偿原告经济损失及合理维权开支共计1.2万元。2022年3月1日判决作出后，原、被告均未上诉。
“一般来说，‘剧本杀’剧本的创作体现了作者的智力劳动成果，属于具有独创性表达的文字作品、美术作品、音乐作品，应当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的保护。”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法律与政策研究院研究员杨勇表示。
除了知识产权侵权的问题外，“剧本杀”行业还存在安全隐患及内容过于恐怖、血腥等问题。
在内容方面，业内剧本质量参差不齐，一些商家在游戏内容、场景设置等环节嵌入恐怖、暴力、灵异元素，并以此为噱头博取客流，导致不良影响。一些商家甚至肆意篡改历史、恶意抹黑英雄人物，产生负面的社会价值影响，对年轻人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伤害。在安全方面，部分“剧本杀”为营造氛围，存在空间狭小、灯光昏暗、殴打NPC（非玩家角色）、消防设施不足等安全隐患。
2020年7月，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一名12岁的未成年人在玩“剧本杀”时，被恐怖的游戏情节惊吓，导致住院治疗。
2021年6月，浙江省宁波市一名消费者在跟几位玩家一起玩“剧本杀”时，因剧本剧情需要饮酒。该名消费者饮酒后出现身体不适，被送至医院急诊。
2021年12月，江苏省淮安市一家“剧本杀”店内起火，二楼窗户内不断冒出黑色浓烟。消防救援人员接警后立即赶到现场，发现起火点为店铺内的电器。经过救援，消防救援人员成功扑灭火灾。
“背景音乐有点恐怖”“有时会出现恐怖的人物，有点害怕”“气氛过于压抑，玩的时候感觉很难受”……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额敏县人民检察院在对未成年人密室“剧本杀”行业走访调查过程中发现，不少未成年人反映，在受到惊吓后，追逐逃跑过程中会发生摔倒、骨折等情况。
“暴力、血腥的剧本内容更会对玩家产生较强的心理冲击，未成年人的辨别力较弱，在猎奇心理的作用下，不良的剧本内容会影响未成年人的现实生活，使其出现焦虑、恐慌等情绪。”北京外交学院教师孙禄指出，在“剧本杀”中，真凶被发现，游戏就结束了。但是，现实中对玩家的影响并不会随着“剧本杀”的结束而立刻终止。
2021年10月至12月，中国文化娱乐行业协会与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联合进行了青少年沉浸式娱乐方式与权益保护调研。结果显示，青少年喜欢的“剧本杀”类型中，欢乐类占53.66%，情感类占49.81%，恐怖类占43.4%。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多位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就“剧本杀”行业乱象提出建议，希望通过加强监管，让“剧本杀”告别“野蛮生长”，步入正常发展轨道。
“可由各省市成立各自的沉浸式文化产业协会，全面规范会员资格审查、签发证照、资格认证、经营范围、剧本版权保护、行业培训与行业评价等经营行为。同时，明确归口管理部门，加大市场监管力度。”全国人大代表、重庆出版集团副总编辑别必亮非常关注“剧本杀”行业的健康发展。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别必亮提交了《关于对“剧本杀”强化监管与规范引导的建议》，希望对“剧本杀”行业的发展形成规范。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版权保护中心（中华版权代理中心）主任孙宝林认为，“剧本杀”在受到年轻人追捧的同时，也会产生负面影响，比如涉黄、涉暴题材剧本对年轻人会产生不良影响。他建议，在避免剧本版权纠纷的同时，应把一些正能量、弘扬主旋律的剧本引到“剧本杀”行业中。
首个国家层面规范呼之欲出
4月1日，文化和旅游部会同多部门制定了《关于规范剧本娱乐经营活动的通知（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通知》），公开征求意见。
据了解，此前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发布《上海市密室剧本杀内容管理暂行规定》（以下简称《规定》），成为全国首个正式将密室“剧本杀”纳入管理的城市。《规定》中明确要求，经营单位应当建立健全内容自审制度，对经营中使用的剧本、设置的场景、提供的服装和道具等内容和活动进行自查与管理等。针对部分产品内容不适宜未成年人参与的问题，《规定》增加了未成年人保护方面的相关要求，规定经营单位应当建立健全未成年人保护机制，注重保护未成年人身心健康。该《规定》正式施行当天，上海市各区文化和旅游部门就发出了多份密室“剧本杀”行业备案登记证明。
随后，辽宁、天津、福建等地也陆续发布相关文件，监管与规范当地密室“剧本杀”市场。吉林、湖南、北京等地则陆续开展了针对“剧本杀”类经营场所的“扫黄打非”行动。
由一地到多地、再到全国，从早期的“野蛮生长”，到如今的规范治理，在社会各方的持续努力和关注下，密室“剧本杀”行业或将迎来有序发展。
据了解，《通知》是首个国家层面上的“剧本杀”、密室逃脱管理规范。《通知》共三部分，涉及10项内容，将线下“剧本杀”和密室逃脱作为剧本娱乐经营活动新业态，统一纳入监管。
《通知》要求，剧本娱乐活动经营单位明确经营范围，实行备案管理。剧本娱乐经营单位应当自经营之日起30个自然日内，将经营场所地址及场所使用的剧本脚本名称、作者、简介、适龄范围等信息，通过全国文化市场技术监管与服务平台报经营场所所在地县级文化和旅游行政部门备案。
对于未成年消费者的管理，《通知》要求剧本娱乐经营单位建立内容自审制度，加强未成年人保护。对剧本娱乐经营单位使用的剧本脚本应当设置适龄提示，标明适龄范围；设置的场景不适宜未成年人的，应当在显著位置予以提示，并不得允许未成年人进入。除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外，剧本娱乐经营活动不得向未成年人提供。
此外，《通知》还提出要加强行业自律，行业协会应当制定行业规范，指导会员单位加强内容自审和从业人员培训，维护行业合法权益。
“《通知》在全国范围内建立相应的监管体系，填补了相关漏洞，有利于规范行业发展，从而更好地迈向产业升级。”北京京和文旅发展研究院院长范周表示，作为被大众接受、欢迎的文化消费产品，行业应尽快摒弃过去发展中不合法、不合规的行为，共同推动行业高质量发展，迈向更加广阔的空间。
值得注意的是，《通知》中还设置了政策过渡期，明确自《通知》印发之日起至2022年12月31日为政策过渡期。过渡期内，剧本娱乐经营单位应当根据《通知》规定，开展自查自纠，依法变更经营范围，完善经营资质，向文化和旅游行政部门履行备案手续，建立内容自审制度，积极整改并消除消防等安全隐患。过渡期后，各地应当组织开展专项检查，加强日常巡查，及时处置相关问题。
此前，由中国文化管理协会剧本推理工作委员会牵头起草、数十家从业单位共同发起的《剧本推理门店标准》《剧本推理内容出品规范标准》已经通过审核，并在全国团体标准信息平台发布。这也是剧本推理行业的首个全国性团体标准。
如今，随着相关政策逐步出台和落地，“剧本杀”行业迎来了监管和规范时代，也将逐步走向正规化。针对“剧本杀”成长期的种种现象，进一步加强监管、促进市场健康发展，防止其成为违法犯罪的隐患之地，将成为“剧本杀”行业多元良性发展的“必答题”。
本期封面及目录
《中国审判》杂志2022年第12期
中国审判新闻半月刊·总第298期
编辑/孙敏
